近来无事，略看吴小如先生戏曲随笔的书（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见《在马连良艺术百年座谈会上的讲话》中说，“类似这样的活动我多年都不参加了，因为对京剧现状，我的看法很悲观，说一句极而言之很难听的话，京戏‘没戏’了。”其实，十多年前与同道师友闲聊时，我发出过“夕阳艺术”的慨叹，但本意只是仍希望京剧能好起来，并没有将它当作燃油待尽的灯看。

　　经了人生历程的验证，知道我以往的心态实在很有些向阳了，如今冷静下来的确佩服前哲目光深远，便开始琢磨“京戏‘没戏’了”，到底结点在什么地方？“四人帮”横行期间备受凌辱，活了不满五十六个春秋的李少春的死（1975年9月21日），或者是它一蹶不振的征兆的事亦未可知。吁！可伤已。

　　李少春，著名河北梆子、京剧表演艺术家李桂春之子，1919年11月4日生于上海，七岁起即受比科班还要严格的训练，十四岁和梅兰芳演对手戏《坐宫》因个头不高，在堂椅上反复起坐不便，被经验丰富的检场师扶上椅子，留下“扶上椅子的杨四郎”的佳话，更以唱念清爽有味儿引得观众品咂。文学余叔岩，1938年10月19日拜其为师，一个多月后挂《战太平》亮相北京新新戏院，轰动效应可与十大全净金少山初到京城的盛况比肩。武学杨小楼，像《长坂坡》《冀州城》之类的武生戏，无一不若驷马驾轻车就熟路，兼善长靠斗狠关公猴戏，能反串猪八戒潘金莲佘太君，1949年后编演近二十出历史戏现代戏，当下五十多岁的人皆知的《林海雪原》（《智取威虎山》前身）《白毛女》《红灯记》，全由他首演，——自然，这仅为我知道的资料，未必会窥测出李少春艺术的卓越价值，至于看戏学戏研究戏的已故吴小如先生，所说实为普通者所不能及。《京剧老生流派综说》一节有云：

　　“一个人平生没有看过一次杨小楼和余叔岩在舞台上公开演出，却千方百计、一心一意想把自己培养成一个高水平的杨派武生和余派老生，并演出了大量高质量的杨派武生戏和余派老生戏。在京剧演出史上李少春是破天荒独一份。”显然，李少春是不倚靠天赋凭着苦苦修炼成就正果的，要了解他对于这件事实非特别注意不可，关键是他的谦逊之德（连龙套都认师）全在生活艺术上展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