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高歌

　　李仲元说，前几天我谈到九畹书家群。谈了九畹的缘起、活动和影响，我认为1982年的九畹书法展是这个群体成员的新起点、加油站和攀登的大本营。

　　1982年到现在，35年了，这35年是我人生起伏最大的一个阶段——不是我很顺畅，不是我一路高歌，而是我坎坎坷坷、跌跌撞撞走过的35年。我得出一个结论：攀登艺术高峰，没有顺畅之路，一不留神可能就半途而废，一不留神可能就落伍、落荒。

　　书非主业

　　李仲元说，我从幼小的时候写书法，但书法并不是我的主业，它一直处在业余的、个人爱好的范畴。

　　我的主业应该说是文物考古。我生长在一个文物考古世家。我父亲（李公文信先生）是辽宁博物馆的老馆长，他被公认是东北考古文物事业的开拓者和奠基人。我后来也从事这项工作，我的主要任务就是研究沈阳、辽沈地区地方历史、地方考古和馆藏文物，馆藏文物重点研究的是古代书画。

　　家学相承

　　我生长在一个书香门第，我的祖父是前清的秀才，我父亲是民国时期艺术学校毕业的艺术家，后来从事考古工作。在父祖两代人的影响之下，我对艺术的感悟从小就培植起来了。1959年，我拜沈延毅为师，沈延毅是我父亲的好友、老友。沈老对书法的信念、执着追求和他的艺术成果对我一生都有影响。我认为沈延毅先生不是一般的写书法，他是开创了一个流派，是开派大师，他开了一个以魏碑的笔法写行书的这样一个北派书系。我经常受到他的指点、鼓励和批评。

　　沈老不讲课，他就是身体力行——你就看他写或是你写完他告诉你这个方法对，更多的是告诉你哪不对。

　　不离文脉

　　我觉得书法艺术和文化有关系。书法是个艺术门类，它是一个文化现象，只在中国才有这门艺术。这和汉字的构成有关系，每个字的构成都有它独特的特点，它给你充分展示、艺术表现的潜力。书法不仅仅是写字，如果你完全是写字，就是写字匠了，字写得好——端正、清楚、美观，那不行，一旦化身为艺术，它就融到大文化体系里了。书法家必须有文化。古人讲，书法乃文人之事。

　　文化是什么呢？是文脉。中国几千年的文脉就是诗、书、文、赋、学。中国文脉有五千年了，书法的产生、诗的产生也都有四五千年了。诗、书、文、赋、学、经，诸子百家，这是中国的文脉。如果离开文化，离开文脉，就不是书法，就是写字。

　　书外之功

　　九畹的这些人，大家都在追求艺术、追求文化，有的人将书法和绘画结合，有的将书法和文字学结合。陈复澄是将书法和文字学结合，他研究篆隶。郭子绪除了书法之外还搞绘画。我和董文是将书法和诗、赋结合。其他人也在追寻这些。

　　没有诗文的涵养，书法的风格就不能有高雅的气息，就不能有书卷气。要追求高雅，有风骨、高品位，就必须用文化来陶冶，书如其人，你写的书法风格就反映出你人的境界。我们都是用文化涵养人格，用书法表现我们的人格。文化修养对书家的成就相当重要，这叫书外之功。

　　三重境界

　　我理解，书法的层次是三个台阶、三重境界：第一个台阶，也就是第一重境界——技法境界，也就是技法阶段。它虽然重要，但属于初级阶段。

　　第二个阶段——艺术阶段。什么是艺术阶段呢？就是你写的字已经不是一般的字了，具有人的风格了，有人的表现力了，你写的字有欣赏性，能够让人看了之后有感动，看了很愉悦、很舒服，这个时候是艺术阶段，这个阶段对大多数书法家来讲，是个重要阶段，有的人练一辈子字，只能达到这个境界。

　　最高阶段是第三阶段——文化阶段。什么叫文化阶段呢？书法家拿着笔写的不是李白、杜甫了，写的是你自己创作的东西了。

　　书法家的最高境界是文化境界，这时候写的字是道德的反映、文明的见解、理性的抒发。

　　历史上的大书法家王羲之，第一行书——兰亭序，文章是他作的。颜真卿，第二行书——祭侄稿。作品修修改改，那种悲愤的情绪、怀念的情绪，那种正气，字里行间表现出来了。苏东坡，第三行书——寒食帖。他受诬陷，被贬黄州，他把他人生当中的苦难，那种心情，在清明的季节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写出来。诗好，书法好。书法本身是文脉中的一个主流，离开文化怎么谈书法？

　　书艺难舍

　　开创一种事业、从事一种艺术、从事一种文化活动，你得有一个准备，得有一个牺牲的准备，你得有一种经受苦难的准备，你要准备接受折磨，按既定目标，不忘初心，坚持前进，要有这样一个信念。

　　我上世纪80年代患眼疾，几近失明，妨碍临池十年，后经医治，恢复部分视力，方奋力直追。到2007年，我在鲁迅美术学院，办了自己第一次书法展览，后来又陆续办了两次。

　　我60岁之后，有人和我说，不写也可。但我对书法艺术舍不得放下。如果人有第二次生命，我还写书法，我特喜欢这门艺术。

　　我喜欢书法的原因——极简单的创作过程，却表现了极复杂、极高级的艺术含量。书法就是一支笔蘸着墨，在白纸上运动，运动的轨迹，就是艺术。极简单的方式，给予你极复杂的情感，极深奥的心理体验，书法作品完成之后，就是在静止的纸面上，重现书家飞动的气势，看似简单，非常高妙。特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