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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福义:语言之思(组图)
//www.workercn.cn2017-01-18来源: 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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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研究生研究生,自己研究自己生”

  师从先生,“鱼”儿多多,“渔”法更是独特。

  先生问学从教,有许多经典名言。比如,阐明理想与行动关系的“抬头是山,路在脚下”,已成华中师大语言学系的系训和语言研究所的所训;又如,明己长短的“猪往前拱,鸡往后扒”,强调应该如何扬长避短,等等。

  而最有趣和难忘的则是“研究生,研究生,自己研究自己生”。从教几十年,先生一直告诫自己:为师要做良师,先得是优秀的学者,再是得法的长者。

  早就听同门讲,先生特别赏识善悟的学生。他本人即如此起家。年轻时,遇到《中国语文》刊发重要的语法论文,他都会拿来潜心“悟”读:作者如何抓题?如何展开?论述用何方法?用例有何特点?一一琢磨,一眼看文表,一眼看文里,学得形式,吸得思想,悟出为文之道。

  训练学生的悟性,就是训练学生的问题意识。先生把结论比作“句号”,把疑问比作“问号”,又把“问号”当作起点,引导学生走向“问号”。

  1987年9月,先生第一次给汪国胜等三位硕士生上课,随机挑了《收获》上的一篇小说,要求他们反复阅读,发现问题。两个月后,三人各带来10个问题讨论,最后聚集“刚刚”一词,发现值得研究。

  发现“刚刚”可究之后,先生又安排学生们找材料。时过两月,三人拿着大叠卡片来讨论。他又连连抛出问题,指导他们系统整理例句,最后分工,要求两个月后各自写出初稿再来讨论。

  期末定稿为万字文《时间词“刚刚”的多角度考察》,先生再要求学生比较几次改稿,明白何处增删,何处修改。1990年,《时间词“刚刚”的多角度考察》刊于《中国语文》,反响不俗。

  华中师大语言所培养博士不强调上课,强调读与悟。先生强调有教无类,因材施教,因人施教。“导师就是要导,既然是导师,就应该有能力独立指导。”

  这种师傅带徒弟的方法,有助于传承,也利于学术独立。留任于语言所的沈威深有感触:“邢老师带博士生从来不统一上大课,而是坚持一对一交流指导。路上、办公室、家里是邢老师跟学生交流最多的地方。”

  而“磨”,则是磨砺思维与写作的过程。发现可研究的问题,继续追问和写作,逼迫学生站在问题的起跑线上后,再需一问再问,步步追问,循循善诱,促其苦思、敏思、慎思,不断向新的“问号”逼近。

  学生苦中寻乐,急中生智,一个个被逼出思路,逼出智慧。“自己研究自己生”,既“悟”又“磨”,先生训练出来的学生越来越会“生”,如李宇明、萧国政、徐杰、蒋平、汪国胜、李向农、吴振国、吴继光、储泽祥、屈哨兵、石锓等等。

  “工作是最好的休息”

  美丽的桂子山,幽幽的桂北路,每至黄昏,总会有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在此缓缓踱步。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邢福义先生准点户外活动了。他的作息有四个“准时”:准时起床,准时用餐,准时散步,准时就寝。

  从国家到教育部,再到省里,先生各种兼职不少,他为自己规定每年外出尽量不超过12次,怕挤占学术时间。1995年,东北师范大学约先生写《汉语语法学》,为了按期交稿,他规定每天写一千字,如果实在无时间,第二天得补上来。

  数十年来,先生无寒暑假,不虚度节日,有媒体赞他是“360天从不休息的勇士”。

  自从我调离母校后,有时回汉开会或路过,想念先生,想去拜见,可遇上他疲倦或正忙时,也会吃闭门羹。而与先生见面,常常是先约好谈半小时,可聊起先生的兴致后,不知不觉就超时了。

  听先生评点时事,分析业界,指点迷津,我们当然得意。可是离开后,一想到他又要“恢复”疲劳,心中有些愧疚。

  一般节日,我们都只发邮件问候先生,只有重大节日,比如春节或教师节才拿起电话祝福恩师。每次电话总是要劝先生多注意休息,可他却说:“工作是最好的休息。”

  先生惜时如金,不应酬,不娱乐,不享受,不轻易会客。2005年,语言所十余位博士答辩完毕,大家都有心请先生和其他答辩委员共进午餐,可先生仍然准时回家用餐,准时午休。

  即便是散步,在别人是休息,在先生则是思考。沈威说:“每一次陪邢老师散步,我印象都非常深刻。散步中,他跟我谈了很多,记忆最深的是邢老师说的一句话:理论的成立和完善都是需要大量语言事实来支撑的,做学问要‘不唯上’,治学的路就在自己的脚下。”

  从先生身上我悟出两点,也曾以此常常告诫自己的学生:第一,做学问讲匀速,当持之以恒;第二,人文社科拼的是长寿,当劳逸结合。正是基于二者,先生成为最高产的汉语学者之一,不少学者耄耋之年或搁笔,或作品渐少,先生却笔耕不辍,佳作迭出。

  “一辈子要学会读透一本书”

  在许多人的心中,“大器晚成”似乎是个褒义词,可先生却有“异见”,他认为“大器晚成”是某些懒人的借口。

  不是常说“厚积薄发”吗?有鉴于此,先生发话:青年是人生创造的最旺期,切莫被“厚积薄发”所迷惑,“积一点就发一点嘛,大器就应该早成”。

  其实,厚、薄、积、发之间,除了“薄积厚发”常常力不从心外,还有三种逻辑关系——薄积薄发、厚积薄发、厚积厚发,反映了由薄而厚、由短而长的过程,蕴含着学术的发展机制,也彰显了学者的成长规律。

  “薄积薄发”,常见于问学之初,适于写小论文,先生即是典范。1955年的一天傍晚,才上大二的他在系资料室读到《语文学习》里几篇讨论主宾语问题的文章,引起了思考,便撰文投稿。

  文章1957年刊于《中国语文》,邢先生时年22岁,大专毕业才一年。“文革”前,他在《中国语文》连续发表了7篇论文,几乎每年一篇。

  随着积累由薄而厚,自然会走向“厚积薄发”和“厚积厚发”。“文革”前,《华中师范学院学报》刊发过先生2万余字的长文,而刊于《中国语文》的文章字数均不过万。

  人到中年,又恰逢国之再兴,先生的文章也随之晋级。1979年,《中国语文》第1期刊发了他万余言的《论定名结构充当分句》。此后基本如此,一部部皇皇巨著更是厚积厚发的里程碑。

  在先生看来,学习是为了创造。读人书文,旨在写己书文。

  先生曾说:“一辈子要学会读透一本书。”

  先生的专业发展始于“偷师”——拜权威期刊要文的作者为师,既习内容,又悟方法,这是文章的起步;而系统建构自己的知识结构,则需研读一部部著作。“文革”期间,他反复阅读、力求读透的书是苏联维诺格拉多夫、库兹明合著的《逻辑学》。

  先生边读边联系汉语,以证逻辑与语言的关系,斩获颇丰,并将其引入汉语语法研究,“文革”后的1979年著有《逻辑知识及其应用》。

  逻辑思维是理论思维的集中表现。在书文成系列之后,创新思想或理论便呼之欲出。1995年,先生撰文提出了与众不同的“小句中枢说”,1996年将其演绎成《汉语语法学》,二十年间多次获奖,数次印刷,自2014年起开始修订,近期再版。

  “研究植根于汉语泥土,理论生发于汉语事实”,是先生矢志遵循的研究理念。

  因此,先生践行吕叔湘的“务实”学风,坚守乾嘉学派的“朴学精神”,文章接地气,力求质朴实在,讲实据,求实证,形成了“看得懂、信得过、用得上”的“文章九字诀”。

  先生从不端架,不装高深,不玩辞藻,文清理通,句精思密,即使业外人士也不难读懂,也曾闻听有朋友评价恩师:“他好像用元语在写作。”

  在先生看来,对事实缺乏发掘,理论创建便成空中楼阁。如何发掘,他有一套:从众多事实中发掘值得研究的事实,从值得研究的事实中发掘规律,从所得的规律中发掘理论问题,总结研究思路和研究方法。他认为,汉语语法事实的发掘,是汉语语法研究的根基,甚至就是其本身。

  “自己走路,走自己的路”

  进入新世纪,先生越来越提倡学派意识。

  学术成流派,须具备几个条件:第一,辟有学术特区;第二,创立标志理论;第三,特点鲜明,方法成套;第四,阵营壮大,稳定传承;第五,阵地高筑,自己发声。这一直是先生的努力方向。他创办《汉语学报》,经营十余年,位跃同类期刊前列。他打造“普(通话)、方(言)、古(汉语)、外(语)、教(学)、计(算机信息处理)”六只脚,支起研究汉语的平台;而六个方面的研究人才不限于一地发展,而是散播于全国,乃至海外。

  为此,先生身先士卒,告诫学生要“自己走路,走自己的路”。他反复强调要建立学术“据点”,由点出发形成一条学术路线,再扩展为根据地,开辟自己的学术领空。

  “文革”以后,先生把复句研究作为据点,以点带面,不断将逻辑方法引入汉语语法研究,蹚出语法研究的特色之路,成为汉语复句研究的权威。2001年,他出版《汉语复句研究》,2004年获湖北省第四届社科优秀成果一等奖,2006年获中国高校第四届人文社科研究优秀成果一等奖。

  面对弟子一个个成长起来走向全国,先生虽有不舍,但热情支持。有一天,我提及这一话题,他欣慰地说:“树大要分叉,只要发展得好,我都高兴。”

  先生甘为人梯,他在为李宇明《儿童语言的发展》作序时写道:作为一个教师……希望自己的学生比自己更会走路和爬山,希望他们走得更远,爬得更高。如果到了那么一天,我没有力气了,坐在二十米的高度上,听到上头大声地喊:“先生,我们已经爬到了四十米的高度!”“先生,我们已经爬到了六十米的高度!”那么,我会摸着白胡子欢快地笑:“啊,他们上去了!”

  但是再怎么分,树与叉仍是一个整体。打造语言学研究强队,强调团队精神,一直是先生所致力的。他要求弟子“做蚂蚁,不做螃蟹”,要识大体,顾大局,不能像一袋螃蟹倒在地上各爬各,一盘散沙。要像蚂蚁善于群体奋战,个体虽小,却能移大山。他要求摆对“品”字:人品第一,学问第二;文品第一,文章第二。有才而不傲,不轻言跳槽。

  有一年语言学系元旦晚会,先生为全体师生解说“众”字:一个团队,得做好“众”字。上面一人,下面两人,下托上,上带下;下面的人挤扁低身,是为了二人紧密团结,一起顶起上面的人;上面的人压扁抻宽,是为了关照着下面的人。

  2007年盛夏,某天午后,与先生在校内邂逅,我鼓足勇气禀告:“老师,黑龙江大学国家俄语基地有意调我去工作。”

  “不要当跳蚤!”先生当头棒喝。

  我一下子懵了。待我向先生汇报说黑龙江大学国家俄语基地急需俄语力量,去后可能任基地主任,于我的翻译学方向发展有利,也有利于我爱人的发展之后,他又欣然同意了。

  但是,“不要当跳蚤!”一直回响耳畔,时刻提醒我:一是在地域空间上可以流通,但不能为跳而跳;二是在学术方向和选题上要坚守根据地,坚持在翻译本体和汉译语言等方面安营扎寨。

  几年后,先生自豪地说:“从北到南,从哈尔滨到广州,你们(指邢门弟子)已贯通成一条线了。”

  2015年8月,我告诉先生,我与黑龙江大学八年工作合同期满,应邀南下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工作时,先生依然支持我:“广外研究氛围不错,会有助你的发展。”

  黄忠廉,1965年生于湖北兴山,博士,二级教授,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博士生导师、博士后协作导师。2002—2005年师从邢福义先生攻读博士学位。主持国家社科项目4项,部级6项,出版学术著译作26部,主编丛书4套,发表学术论文260篇。曾入选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2次连任黑龙江省“龙江学者”特聘教授。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国务院学科评议组成员,国家社科基金学科评议组成员;陕西省“百人计划”特聘专家,广东省“珠江学者”特聘教授,中国英汉语比较研究会翻译学科组副组长。(黄忠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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