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电影要学会感受细微的生活

　　记者：艺术电影在当今电影工业的环境之下，它所扮演的角色，相较于十年前是提升了，还是下降了？

　　侯孝贤：我觉得，艺术电影早就死翘翘了，留在电影学校或者对电影一直研究很久的电影人身上，或者是一些喜欢讨论这件事的人，他们还是坚持在寻求影像的创作能力。这跟文字是一样的，文字也是有些小说或者文本，基本上延续了一些深度的东西。深度在哪里？深度就在表面，就在字里行间。影像也是一样，当你把影像当作一个非常重要的艺术形式的时候，你对影像的处理，就跟一般我们看的电影不一样了。我们一般的电影大多是讯息，通过解构这些讯息，造成戏剧性，让观众很快理解。这种差别很难说明白，有些人做了一辈子，他也不觉得他自己到底倾向于哪一方。

　　记者：艺术电影当下在技术层面受到了一些冲击，但是在精神层面、人文层面还是非常强，是商业电影无法达到的境界。

　　侯孝贤：在我一辈子从事的影像这件事情上，总会感觉有点苍凉，因为我们以前的时代，感觉好像慢慢就过去了，我们还在做这种东西，我们还是用老式的方法，而且我们注重的内容还是在人性上。所以我拍的东西基本上还是这个概念，如果哪一天我需要变化了，这可能要很久，因为要去理解那么小的银幕的表达形式，一定会有种不同。这种不同对我们这样的创作者来讲是非常有趣的，它是一个挑战；但是对年轻一代来说不是挑战，是自然而然就发生的。我还在用普通的手机，只有通话功能，没有影像，我也不用电脑，在手机或者电脑上看电影干脆想都别想，我没办法看，而且我也不想接触，我只属于戏院、电影院。

　　记者：数位技术越来越普及，每个人都可以透过小摄影机重新观察自己的生活。按照这个趋势，数位技术会完全取代胶片，您觉得拍电影将受到哪些影响？

　　侯孝贤：可能有一天，数位会非常厉害，但是我感觉这无关紧要，最要紧的还是我们到底在拍什么，我们到底要表现什么，这个重点其实非常复杂。有时候我们拍到了，但是我们不自觉，这完全在于它不是绝对性或机械性的，它其实是人文的。学电影也好，学任何其他的东西也好，你的眼睛还是在这个世界，你不能一直只看自己，看得自己都累死了。就像写《百年孤寂》的马尔克斯说，你不要一直看着那只公鸡，小朋友一直盯着那只公鸡，公鸡会疲惫地死掉。你的眼光要放在这个世界，很容易你就能学会慢慢聚焦，你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只有你自己看得到的东西。

　　记者：除了电影还有哪类艺术形式对您影响最深？

　　侯孝贤：我一直非常喜欢文字，我从小看小说，非常多的小说，其实很有意思，可以间接地去想象小说中的故事。影像的厉害就在于间接，除了提供现场，还有背后的事情。你要电影拍得好，坦白讲你可能对小说也是非常钟爱的，各种艺术的载体可能你都喜欢，各种形式你都有一种了解的直觉，可能不需要去解读而是直觉懂得欣赏，这个我感觉需要从小培养。从有影像开始，影像和文字间的关系就一直是在拉锯，咱们中国的字不就是影像吗？只是把线给描画了。文字现在没落多了，影像越来越发达了。最后影像的改变，我感觉也是会根据我们的生活形式，我们使用影像的方式会越来越普遍，会有不同的影像呈现方法，会非常厉害。

　　侯孝贤说

　　手机就像我们的眼睛

　　每个人都可以做导演

　　以前我们拍电影，因为摄影机、胶片需要很大成本，所以不能随意拍，必须安排一个场面、安排一个我们认为有戏剧性或者有艺术性的内容。但是现在获取影像太容易了，各种摄像机都有，随便弄个手机都可以拍，所有人都可以参与其间，我感觉未来将会很有趣。

　　如果这一刻你没有这种觉醒，只是拿手机随意拍风景，那是不够的，你买这个东西就不值了。如果无意间拍到什么，发现一种兴趣，可能会改变你以后使用手机的方法——这其实是我们的眼睛，拍电影就是如此。

　　即便是使用手机拍摄，其实也可以成为一个影像的大师，关键在于你到底在拍什么。通常都要从拍身边有趣的事物开始，朋友、家庭、小孩，有时候小孩在吃饭吃成那个样子，就被拍下来了，很有意思。眼光放在你的日常生活上，关注你周遭的朋友、朋友的朋友，他们的居住环境，生活情境，观察久了，你看到身边生活的形态跟样貌，就可以看到整个社会，到了这个程度，就可以创造生活的形态。打破了日常生活的常规，基本上就是戏剧性。意思就是说，你重新安排你需要拍摄的对象，因为你已经有这些经验了，你可以安排一个家庭吃饭的样子，或者发生事件以后的状态，你这样就是导演了。当然，要有几个大活人来演也容易，有些人面对镜头很容易，就是那个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自然而然；有些人面对镜头就不行。你可以先开始组班子，可以几个同学好友一起拍起来。如果你想完成自己小小的电影梦，这是一个非常必要的起步。

　　十年以前，你要真的想表达，载体并不难，难的是进入系统，影院系统也好、播放系统也好，没办法进入。但现在有网络，我们会在网上看到各式各样的短片，有的是记录小孩的，或者是奇人异事，大家看着都很有趣。为什么会拍这个？因为已经反射出拍摄者的一种兴趣。我感觉，这个速度比我们的想象要快非常多。现在我们在网络上看小银幕，在手机或者在电视上这样看，迟早也会有一种新的影像方式，让大家很快接受小银幕，而且会达到一定的深度。

　　电影技术可以一直往前走，这个世界，只要是你理解的话，其实是OK的。你就用你的眼睛透过数位、透过任何的载体，去看这个世界，你会感觉，其实处处都是你可以拍电影的地方，也是你可以表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