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按摩师到运动员

　　曹晟康已经十几年没回安徽淮北的老家了，那里留下的只有破碎的早年记忆。8岁时他和母亲坐车外出，结果一场车祸之后，他醒来时是在医院，“我以为是天黑了，心里忧虑的是自己错过了上学时间……”他在病床上躺了半年多，下巴里打进钢板，双眼接近失明。出院后，他回学校只呆了十几天，就辍学了，因为同学们天天嘲笑他是个瞎子。那时他读小学三年级。

　　回到家后，他发现自己成了家里的负担，父母看他的眼神没有以前那么温暖了。邻居家的孩子欺负他，有一次他头被打破，流了很多血。他有过多次自杀的念头，也强烈地想要逃出家门。14岁到18岁之间，他离家出走过多次，最远的到过广东、贵州。“有一次身上只带了2元钱，就偷偷上了火车，靠喝自来水、从垃圾桶里捡食物维生。”他还被人骗到东莞的建筑工地上打了几个月黑工，后来自己逃了出来。

　　在孤寂黑暗的日子里，收音机是他唯一的伴侣。“说来你也许不信，那是我那些年没走上绝路的最大原因。”

　　19岁时，曹晟康在安徽合肥跟着一位老中医学习正骨按摩，在店里打工，“拿到第一次工资时真是兴奋难耐，这是我人生里第一次挣到了几百块钱，终于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成为一名盲人按摩师以后，曹晟康在合肥、广州、贵州等地之间来回辗转，在不同城市的门店里，度过了近10年青春时光。

　　2001年7月，他在北京王府井旅游，突然听到大街上人群爆发出欢呼声，北京申奥成功了！“虽然看不见，但心里的激情也好像被点燃起来。我梦想着成为一名运动员，将来参加残奥会。”曹晟康从收音机里听到当年的跳远冠军许斌在北京体育大学当教练，他找到北京体育大学，向许教练表达了自己的心愿，许斌被他感动了，决定免费收下他，将他安排进短跑训练队，进行100米、200米短跑训练。于是，曹晟康开启了新的生活模式——在北京，一边训练，一边打工养活自己，每天早上6点起床，到北京体育大学训练，然后去中医按摩店上班，一直到晚上12点，才上床睡觉，“有时走在路上困了，就倒在公交站睡一小觉。”

　　曹晟康在体校前后训练了四年，参加过多次残运会，拿过铜牌。

　　2007年，他在北京算是初步站稳了脚跟，在望京开了第一家自己的中医按摩店，一下子火了，又连续开了三四家，日子过得越来越舒展。但好景并不长久，2008年的股灾，曹晟康赔光了十几年中攒下的20余万积蓄。情绪低落中，曹晟康开始不断地出游，西藏、青海、云南、广西……“一边旅行，一边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开店或者打工，不知不觉，这种自由的状态中，我渐渐平复了自己。”

　　2011年，他又从收音机中听到一个叫翟墨的人，独自一人驾着帆船完成了环球航行。这种传奇的人生令他从心底产生无限向往，他想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盲人，是否也可以进行环球帆船航行。为此，他跑到海南三亚，去向翟墨请教。跟翟墨见面后，他决定再次挑战自己，学习帆船帆板运动！一个月后，他卖掉了当时在北京开的门店，到三亚租了个房子，在那儿开了个临时小店，同时找训练基地学习帆船帆板运动。

　　不过，他找到的教练却不愿意教他。帆船帆板运动最重要的是掌握平衡，教练告诉他：“你眼睛是盲的，你没办法掌握平衡。”曹晟康却执意要学。教练不理他，他就自己在海中练习。他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从水中爬起。

　　有一次他撞上一块钢板，撞得头破血流，却仍然不肯放弃。教练被他的执著感动了，破例收下这名盲人学员。

　　曹晟康学会帆板，只用了三个月，并且是漂得最快的运动员。“我非常享受那种乘风破浪、风驰电掣的感觉，只不过由于眼睛看不见，没办法掌握方向和目标，在2012年举办的一次比赛中，我明明冲在了最前面，却没办法达到指定的目标，只得了个‘最佳体育精神奖’。”曹晟康笑称，自己是“中国盲人帆船帆板第一人”。

　　唱着“怒放的生命”从沟里爬出来

　　曹晟康的环球旅行，其实最早并非出自他的决心和计划，而纯粹因为一次偶然。

　　在那次帆船帆板比赛之后，他和几位三亚的驴友相约，去云南西双版纳玩。他在那里约上了一位人在老挝、会说英语的网友，对方答应带他在老挝游玩几天，因此他从云南出境，去了老挝。谁知网友中途变了卦，丢下他离开了。他不得不一个人搭车，买面包，买水，搭帐篷……他想要去泰国曼谷，就在老挝万象的公路旁一边走一边招手搭车，三四十辆车呼啸而过，没有一辆车停下来，而他却一不小心，失足掉进了路旁近两米深的排水沟中。

　　他躺在沟里一个多小时动弹不得，那时心里就只想着：“不能死在这里，必须回家！”于是，他一边高唱着汪峰的《飞得更高》、《怒放的生命》给自己打气，一边慢慢从沟里爬出来。

　　从那之后，他吸取教训，不再边走边搭车，而是坐在路边，招手搭车。他发现一个人在国外旅行，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对于一个盲人来说，独自出门在外，吃饭、睡觉、上厕所……这些每天最基本的动作，都会因为语言障碍，非常费劲。但曹晟康慢慢发现，这些事总能找到办法克服。这也让他产生了干脆环游世界的冲动。“一开始，渴了，就拿出水杯对着嘴比划，让别人明白我要水喝；想找厕所，没人懂，情急之下，就把裤腰带解开，别人这才明白我想上厕所。至于吃饭，只能是走到哪里，闻见香气，听见做菜的声音，摸过去点菜吃饭……”曹晟康承认，也不是没有灰心动摇的时候，这时他就对自己说：没人逼你，你既然选择了，就要走下去。这点困难就被打倒了，还怎么环游世界！

　　每逢过马路的时候，总会有好心人帮他一把，作为回报，他有时会在马路边帮别人揉揉腰背。遇到特别让自己感动的人，他会问：“我看不见你，我能摸一下你感觉一下你的样子吗？”对方也总是很友善很开心地同意。

　　他独自一个人，在泰国、老挝、马来西亚等地一口气呆了20多天，一路走来，交了很多朋友。他经常帮人捏捏颈椎、肩膀，别人则带他去玩，去喝酒，去吃饭，去跳舞，渐渐地，他感到自己仿佛不再是一个盲人，语言，也构不成绝对的障碍。

　　在泰国清迈，有位小伙子骑摩托车送我去汽车站，到了车站又借钱帮我买了车票。“我在老挝的公路边摔到沟里时没有哭，这个时候倒哭了。”2013年前夕，他再次去泰国，想找到那位小伙子，却没能如愿，“心里特别遗憾。”

　　东南亚之行结束后，他对于环球旅行基本有了信心。他发现，旅行之前，他内心是有自卑感的。而旅行之中，没有自卑和压抑。从此，他开始了疯狂的全球旅行。

　　我很幸运 我的残疾我看得到

　　自然，他要面对周围人的异议，乃至家人的不理解。2008年时，他在股市赔光了钱，为了出去散心，他用一年左右的时间，将中国大陆每一个省都走了一遍。那时，按摩店生意还不错，他却整天疯狂地想要出门。朋友们纷纷劝他不要出门。而到2012年他开始想要环游世界时，身边亲朋普遍的忧虑，一是安全问题，二是要花很多钱。

　　事实上多年以来，通过不断磨炼自己的技艺，曹晟康早已成为一个凭本事赚钱吃饭的高手——弟弟上大学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全是他出的，后来他还每年给弟弟汇2000元生活费。多年前离婚后，女儿的抚养权归他。

　　读重点高中的女儿一年所需学费及生活费更是在3万元以上。可与此同时，曹晟康在旅行中发现，在美国、澳大利亚这种国家，当按摩师能够赚到比国内多得多的收入，因此这些国家，不仅是他的旅行目的地，也是能让他赚到钱的地方。“去美国或澳大利亚我能够获得90天的签证，这足够让我找到一份短期工作，带回的收入也足以支付女儿上学的开销。所以，我对女儿说，爸爸一定会照顾好你的生活，也请你理解，爸爸也有爸爸的梦想。”

　　盲人可以有很多种梦想，为什么一定得是旅行世界呢？曹晟康说：“一个盲人旅行有什么意义？它的意义就在于，我去听，去触摸，我能闻到花香，感觉到空气，感受旅途上的人心。我可以用盲杖去丈量马丁·路德·金的雕像，我能吃上泰国的水果，印度的咖喱，美国的牛排，尝试不一样的食物。旅途中的美丽层次太多了，盲人也可以欣赏。再说，我总是想，我虽然看不到世界，但要让世界看到我。我想用心去感受这个世界的精彩，人只能活一辈子，就是要去经历。你遇见的越多，就越会明白，每个人都有残疾，我很幸运，我的残疾我看得到，你们的残疾呢？你看到了吗？没关系，不完美，也可以怒放，不完美，也可以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