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主人公缺席的生命旅程

蒋峰短篇小说《遗腹子》解读

　　蒋峰，一个典型的“80后”作家，最早知道这个名字是在“新概念作文大赛”的获奖名单上。19岁的蒋峰因创作《比喻，鹅卵石，教育及才华横溢》荣获“新概念大赛”一等奖，20岁时创作的处女作——《维以不永伤》，让很多人对这位新锐作家的才气赞叹连连，之后蒋峰又接连出版了短篇小说集《我打电话的地方》、长篇小说《一，二，滑向铁轨的时光》《淡蓝时光》《恋爱宝典》以及《为他准备的谋杀》。蒋峰与同辈作家如韩寒、郭敬明等相比并没有那么出名，但我认为名气的大小不能作为衡量一个作家作品好坏的绝对标准。蒋峰与其他同期作家不同的是，他的作品题材很少涉及青春校园，他拒绝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无病呻吟，更拒绝无聊、无趣、无意义的写作，所以你几乎很难在他的作品里找到能够迎合青少年口味的青春感伤类的文字。蒋峰始终致力于写“最好看”的小说，尤其注重小说的语言以及故事的结构。蒋峰的笔下永远是一个年轻、特立独行、意外、有趣而又扣人心弦的文学世界。2010年，蒋峰开始了长篇小说《白色流淌一片》的创作，小说的前四章《遗腹子》《花园酒店》《六十号信箱》《手语者》相继发表在《人民文学》后，赢得了专业评论家以及广大读者的肯定。其中《遗腹子》不仅仅作为《白色流淌一片》的第一章节，同时也是一个独立的短篇故事，并荣获2011年人民文学年度最佳短篇小说奖。

　　短篇小说《遗腹子》讲的是主人公许佳明生前死后的两个故事，虽然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但作者运用了蒙太奇手法，将两个故事的情节“剪辑”成了一个个小的片段，并将片段进行了穿插和拼接，使得本是前后两个时空的故事同步展开。并且两个故事在情节上也有类似之处，而这两个故事唯一也是最重要的关联就是主人公——许佳明。但在这篇小说中，这个最重要的主人公几乎是缺席的，文中对许佳明的描述只有只言片语。故事一讲的是许佳明的生前，许佳明的母亲许玲玲是一位低能儿（实际是自闭症患者），她的未婚夫小吴在与她约定领结婚证的那天出事了并成为了植物人。许玲玲的父亲独自带大许玲玲，他本想就此抛下小吴，没成想许玲玲在这时怀上了小吴的孩子，并且是双胞胎。许玲玲十分珍视她的孩子，甚至在即将临盆之时因害怕孩子被人抢走，极端到一直不肯生孩子。不幸的是其中一个孩子成了死胎，许玲玲也差点因难产而死，在生死攸关之际许玲玲终于还是捡回了一条命，而许佳明也成了那个幸存下来的孩子，但不幸的是他一出生就几乎等同于一个遗腹子；故事二讲的是许佳明死后，赵萍萍（后来在《白色流淌一片》中改名为林宝儿）是许佳明的女朋友，赵萍萍与许佳明分手后，许佳明曾找很多人用很多手段求复和，但是赵萍萍始终没有同意，最后被卖保险的修智博通知了许佳明的死讯。赵萍萍与许佳明有着很深的羁绊，并且怀了他的孩子，许佳明生前的画在死后升值，她本可以凭借这个孩子捞到一大笔遗产，但她在许佳明死后重新思考了自己过去浑浑噩噩的人生，重新开始学习，并且打掉了孩子，没有让她肚子里的孩子成为遗腹子。

　　《遗腹子》可谓是典型的“蒋峰式”作品。上文中已经提到，蒋峰在作品的题材选择上尽量避开无病呻吟的校园青春故事，他对文学有着自己的独到的嗅觉和见解。同时蒋峰非常注重小说的语言和结构，在《遗腹子》有限的篇幅里，蒋峰很少使用过多的形容词修饰，而是使用简洁明了的语言，让语言回到了叙述本身。蒋峰以简约的笔触以及繁复的结构呈现出了人物们丰富多样的人生景观，并穿越了主人公许佳明的生前和死后的时光。许佳明是这篇小说的核心人物，首先对于低能的许玲玲而言，许佳明凝聚了她所能想到的所有最纯真的美好和憧憬，那是她长这么大第一个属于她的东西。但是许佳明的生可谓是历经了千难险阻，一个遗腹子，一个不被祝福且缺少生存保障的遗腹子虽然幸存下来，但这样的生命在人生伊始就带有一种悲剧色彩。其次是许佳明与赵萍萍的爱情羁绊，因为许佳明的死，使得他的女友赵萍萍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赵萍萍是一个典型的北京年轻女孩，她没有正经工作，但却是商场、夜店的主要消费者，他们通过做“小三”来获得主要的经济来源。在赵萍萍的有限叙述里我们能找到许佳明生时的一点蛛丝马迹以及她与许佳明的爱情关系，赵萍萍对许佳明的爱非常之深，她的世界只有许佳明并且无可替代，但她又拒绝了许佳明的求婚，因为她越是爱许佳明，越是害怕她为许佳明所熟知的不堪过去成为他们婚姻的后患。在这段爱情关系里，赵萍萍是怯懦的，她缺乏对他们爱情的自信。许佳明曾说她不缺钱，缺的是一个前途，前途是什么呢？前途需要你自己踏踏实实、真真正正凭借自己努力得到的一个东西，它是一个真正属于你自己的东西，它不仅仅能让你安身立命，最重要的是它能让你对自己有一个确信。简单来说，前途得靠知识、学历，所以赵萍萍毅然决然地决定在即将快三十岁的时候报考成人自考，这样一个看似唯利是图的女孩儿，因为许佳明的死以及许佳明对她的影响使得她开始尝试努力改写自己的人生轨迹，并且她放弃了腹中的遗腹子即将带给她的遗产，而她之所以打掉孩子不仅仅是因为她想开始属于自己的新的人生，同时她认为她爱不爱许佳明与给他是否生孩子没有任何关系。许玲玲的故事与赵萍萍的故事因许佳明得以关联，而这两个人同样怀有遗腹子，命运也同样悲凉。但二者在不同的人生境遇下做出了相反的抉择，许玲玲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聪明，但她极力地想保住腹中的孩子，她希望那个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能够幸福，这是属于她自己的选择，那也是一种对生命最纯粹的美好向往。赵萍萍意识到真正能抓住的东西是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她腹中的遗腹子在她看来等同于巨额遗产，但她不想以此来捆绑她和许佳明的爱情。

　　在这两个故事中，关键人物许佳明几乎是处于缺席状态，文中只提到许佳明的生以及不到30岁就死了，但没有交代他是怎么死的。赵萍萍之前对于许佳明的身世、过往知之甚少，在后来赵萍萍与修智博的交谈中，赵萍萍才知道许佳明父亲是植物人，母亲在精神病院，他的继父在他十岁时娶了继母，结婚五年将继母杀死，在监狱里是死缓。寥寥数语，我们能够想象这些人生波折和变故对一个成长中的少年无疑是有着毁灭式的打击。在小说中，许佳明以生和死两种生命形态参与了与之相关的人的生命景观，而他的一生无疑是诠释了命运的吊诡与苍凉。

　　《遗腹子》通篇都呈现出一种悲观的宿命论基调，他的叙事灵动洗练而又克制隐忍，言语中浸透着他苦涩同时又透露着绝处逢生的希望。《遗腹子》最后是作为长篇小说《白色流淌一片》的第一章节，在每个章节中都出现了表现“白色流淌一片”的意象，在《遗腹子》中则表现为许佳明出生后，许玲玲看到窗外乌云散开，“一朵朵云彩连在一起，映在夜空里，白色流淌一片”，这让我想起《红楼梦》的结尾也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无论是历经万难后新生命的初始还是人间万事的剧终落幕，似乎总是从无开始而又终归于虚无。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主人公许佳明缺席的这场生命旅程似乎更具有一种哲学的意味。（孙琪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