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北京4月16日电 题:戴明盟:航母追光者
新华社记者琚振华
中国海军的固定翼飞机和舰艇就像两条距离极近的平行线,看似成双成对,数十年来却从未相交——直到2012年11月23日,一个叫戴明盟的人给这对“平行线”漂亮地打了一个“结”,驾驶歼—15舰载战斗机平稳降落在辽宁舰的甲板上。从那时起,这个“结”就成为海军战斗力建设的一个崭新起点,迎来了中国海军的新时代。
从此,戴明盟十年磨一剑的故事开始为大家所知,“航母战斗机英雄试飞员”“改革开放40周年改革先锋”等荣誉接踵而来。而另一方面,戴明盟和以他为代表的舰载战斗机飞行员们,又像皮影戏中的人物,大众永远只能看到一个轮廓,无法洞悉任何一个表情。
“19岁成为飞行员之前,我没发现自己有任何过人之处。”戴明盟对新华社记者说,“即使是现在,虽然从事了一个特殊的职业,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除了笑点和泪点都有点高。”
(一)
“笑不过三秒!”
连续8次着舰飞行训练后,27岁的舰载战斗机飞行学员刘树渤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带着怨气这样指代戴明盟。自从在央视《开讲啦》节目中被撒贝宁调侃“笑不过三秒”后,戴明盟的这个新外号很快就在他的学员中传开了。
刘树渤前一天晚上临睡前得知次日飞行的后舱搭档是戴明盟后,便第一时间查看天气,然后重新穿上衣服,把训练计划仔仔细细地再看了一遍。
第二天的训练异常顺利,用刘树渤自己的话说,“他就像空气一样,虽然在我后舱,却感觉不到存在。”但这种自信仅仅持续了一会,戴明盟就在随后的讲评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罗列了刘树渤涉及反应速度、注意力分配、固僻动作等方面的12个问题,当场令刘树渤的脸青一阵红一阵。
作为海军航空兵某主力三代机飞行团中的尖子,自从被选拔到这里,刘树渤已多次遭受了戴明盟此般“暴击”。
多年来,戴明盟一直坚持与每一名飞行员同乘飞行训练,这在全军来说也是少有的。“风险概率和工作量是大了一些,但这是了解飞行员最好的方法,没有之一。”戴明盟认为,“在塔台指挥也能了解,但那是通过飞机姿态判断和推测的。只有同坐在一个驾驶舱里直接看到的,才最真实。”
从空军选调过来的耿维谦颇为自豪地说,戴明盟对每名飞行员的特点了如指掌,甚至不需要看名单,只看飞机的飞行姿态,就能立马说出飞行员的名字。
(二)
站在飞行指挥塔台,穿着连体飞行服的戴明盟显得年轻、强壮而精干,丝毫看不出已到48岁“高龄”。在他面前的巨大玻璃窗外,一架架飞机激荡着巨大的轰鸣声起起落落。
戴明盟是首批来到这里的5名飞行员之一,更确切地说,是试飞员——那时国产舰载战斗机尚处在试验阶段,他的主要工作是和飞机的设计师、工程师一同工作,用实践去验证理论,找到飞机的各种极限值,“歼—15到底能飞多远、飞多快,最小转弯半径、最短起飞距离,都是那个时候试飞出来的。”
很长一段时间,戴明盟每天和歼—15总设计师孙聪泡在一起,一起讨论、一起推算、一起检讨,然后一个在天上飞行,一个在地面记录。当一项设计值在实践中被验证后,孙聪总会兴奋地抱住戴明盟,欢笑或落泪;而戴明盟则完全是另一个风格——常看不出一点波澜,连从驾驶舱出来的速度与步幅都没什么变化。
但他们都把歼—15当成了自己的孩子。2012年11月23日,戴明盟驾驶编号为552的歼—15稳稳降落在辽宁舰甲板上,整个辽宁舰都沸腾起来,首长手捧鲜花笔挺地站在甲板上,泪流满面地迎接戴明盟。
“我赶紧打开舱盖准备出舱。可能是我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开心,或者兴奋,我的耳机里立即传来了指示。”戴明盟说,“这是个特殊的指示:要我开心点,笑一笑,出舱时要向大家挥挥手。”
(三)
肾上腺素大量分泌时,人的新陈代谢率随之提升,呼吸加快、心跳加速,为身体提供更多的能量,以应对特殊的情况。过山车乘坐者、蹦极者以及舰载战斗机飞行员这类非正常环境体验者,往往最能感知身体的这种变化,但他们身体的反应却有着本质的区别:绝大多数人头脑空白双手发抖,只能下意识地尖叫;后者不仅能保持清醒,还能进行更快的判断和更精准的操控。
刘树渤平时的心率是60到70,空中飞行时是80到100,但着舰训练时心率常常飙升到140以上。刘树渤并不惧怕心跳加速,他此时要在几十秒时间内观察机舱内外几十个点的信息,并进行对应操作,“特别平静的时候肯定来不及。”
1996年的一天,25岁的戴明盟驾驶歼—6战机进行飞行训练时突遇故障,他在跳伞下降过程中突然发现脚下的菜地遍布一排排的竹竿,上面缠满了绿油油的豇豆藤,如果落在四根竹竿中间,肯定会有竹竿扎进身体。戴明盟在降落之前瞥了一眼便立即决定,要瞄着一根竹竿下去,就像瞄着“田字格”的中心,只要确保不被它扎到,就能赢得四倍的空间。
英雄与普通人的区别,也许就是在危机面前极短时间内做出的判断。“这种能力到底是先天的还是后天训练得来的?”有过初教—6、歼—6、苏—30、歼—15等16种机型飞行经验的戴明盟并没有多余的话:“我认为是训练得来的!”
(四)
2016年4月27日,张超成为第一位英勇殉职的舰载战斗机飞行员。把时间往前推21天,另一名舰载战斗机飞行员曹先建也在飞行中突遇飞机故障。
“是立即跳伞保命,还是想方设法保飞机?我尝试过继续控制飞机,因为故障飞机比正常的飞机更有价值。”如今已成为党的十九大代表的曹先建说,“说实话,我下决心前一点都没想过要跳伞,下决心后跳伞一点都没犹豫!”
保飞行员还是保飞机?这是一个大多数飞行员都不太喜欢回答的问题,却是戴明盟和记者谈得最多的话题。他自己跳伞摔过飞机,也在空中遭遇发动机熄火后仅用单个发动机将飞机安全带回地面。
“这是一个伪命题,就像‘老婆和亲妈同时掉水里老公先救谁’一样,站在岸上就这个假设进行讨论,三天三夜也说不明白。如果她俩真在水里扑腾了,你立即会做出反应,同时会发现,原本你纠结的和你做出的决定间,没有多少关系。”
“保飞行员还是保飞机,对我们而言只有一句话:觉得飞机能控制就继续控制,控制不住就跳伞——张超是这样,曹先建也是这样,他们都是专业的!”戴明盟说,唯一是不能在人口密集区坠机,“假如飞机坠毁在了学校,飞行员即使跳伞活了下来,那也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