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着长江边长大的刘鸿,是当地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但他另外一个身份似乎名头更响——重庆江津区鸿鹄护鱼志愿队队长。
因为痛恨长江非法电鱼者,6年前,刘鸿组建了这支民间护鱼志愿队,开启了一场“长江保卫战”:他们没有工资、自带装备,夜以继日守护长江鱼类,破获沿江非法捕鱼案件逾千起,将上百名非法捕鱼者送进了监狱。
与此同时,这支护鱼志愿队也成为非法捕捞者的眼中钉、肉中刺——有人造谣中伤,有人威胁恐吓,还有人把他们打得头破血流。护鱼队员们的付出,有时得不到理解,甚至不得不活在恶意的“谣言”之中。
然而,“上了战场就没有退路”,尤其“对长江母亲河深深的爱”,使他们毅然选择坚守。正是在他们的守护下,当地长江鲟、娃娃鱼等长江珍稀水生动物繁衍生息……
7月2日,民间护鱼队员当场截获一名涉嫌非法捕鱼者(中)。受访者供图
转身
位于江津珞璜地维长江大桥以上115公里自然江段,氧气充足,水流湍急,是长江鲟、娃娃鱼等珍稀水生动物的家园。2005年4月,国务院批准设立长江上游珍稀特有鱼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将这一自然江段划入其中。
刘鸿的家就在自然保护区里的油溪镇。从记事时起,他就与长江结下了不解之缘,也承载着童年美好的记忆。
“小时候家里有艘船,他喜欢跟哥哥一起打鱼,每次都收获满满。”说话间,刘鸿突然语气低沉下来,“2000年左右,长江鱼类的噩梦开始了”。
“非法电鱼的人不分白天和黑夜,这拨走了那拨又来”,当了一辈子渔民的黄达明接过话茬,“光江津区就有200多条电鱼船,四五百名非法电鱼者,既有渔民,也有社会人员。当时,管理部门人手有限,缺乏装备。即使遇上执法船巡查,电鱼者照样不慌不忙,因为执法船无法在浅水区行进,更追不上电鱼船。”
眼看着长江里的鱼都快被电光了,做建筑生意有些积蓄的刘鸿,2014年3月牵头组建长江护鱼志愿队,誓与那些非法捕捞者势不两立。
当地渔民在江里捕不到鱼,赖以生存的饭碗被打碎了,他们对电鱼者的痛恨可想而知。刘鸿一号召,立即有22名队员加入,绝大多数都是当地渔民。
52岁的队员程永彬回忆说,“当时江里都要没鱼了,我们渔民正常出去打鱼,一天打不了几斤。”
从打鱼到护鱼,刘鸿及其队员们的转身并不华丽,甚至有些艰难:他们开着自己的渔船,不分严寒酷暑在江面上巡查,每天消耗七八百元钱的燃油,与非法捕鱼者进行惊心动魄的“战斗”。
较量
在江津上百公里的自然江段,民间护鱼队一下水,就和非法捕捞者展开了激烈的“遭遇战”,中间没有丝毫的缓冲,可见非法捕鱼活动的猖獗。
2014年5月14日,“我们在江边开展增殖放流,为了防止有人捕捞鱼苗,就请护鱼队出来巡护。这是刘鸿第一次开船护鱼,却被人开船撞进江里了。”江津区农业综合执法支队四级调研员李荣,对当年的情景记忆犹新。
当天下午2点多,刘鸿独自开着7.6米长、40马力的汽油船在江面巡航。很快,他发现有两个人开着柴油船,在增殖放流附近公然电鱼。
“看我拿出手机录像,对方开船就跑。”回想当初的情景,刘鸿依然很亢奋:“我追了8公里,终于把他们的船逼到岸边。没想到,这艘11米长的柴油船突然发疯似地撞过来。我一个趔趄从船上掉入江中,幸好在落水的一刹那,纵身抓住了对方的船舷。”
对方看刘鸿身材高大魁梧,身手如此矫健敏捷,一时不知底细。船头的人跳船而逃,船尾的人则束手就擒。
刘鸿当场缴获了电鱼工具和渔获,将非法电鱼者移交当地渔政处理。后来,弃船逃跑的那名电鱼者同伙,也投案自首了。
能亲手将非法捕鱼者绳之以法,使刘鸿感到民间护鱼大有可为。当时护鱼队刚成立,很多人员还没到位,他意识到,仅凭自己一个人太危险,就带着公司员工开船巡查。
每次护鱼行动,都是与非法捕鱼者的一次全面较量。除了人员要精干,装备也要精良,这样才会有战斗力。
为了使护鱼船更坚固、速度更快,他们多次进行改造升级——船身从铁板到不锈钢,再到后来的胶板、铝合金;发动机从30马力到40马力,再到后来的60马力、90马力。
“只要电鱼船更新换代,我们就跟着提档升级。护鱼船若没电鱼船先进,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家为非作歹。”刘鸿说,换一次发动机,花费就是10多万元,这些钱全部是由自己出的。
“抓人”
打击非法捕鱼者,往往需要人赃俱获。刘鸿和队员们都是老渔民,了解长江,也熟悉水性,“抓”起非法捕鱼者几乎从无失误。
7月2日傍晚,长江上游江津、綦江等地骤降暴雨,水位上涨,江水浑浊。这是非法捕鱼的良机,也是护鱼队最繁忙的时刻,两艘护鱼艇驶向波涛汹涌的保护区江面。
“今天出去收网!运气好的话,还能抓到非法捕鱼者。”刘鸿自信满满地对船上的记者说,“每年这个时候,江边就布满地笼网,这种大小鱼通吃的‘绝户网’,对江鱼的危害性非常大。”
快艇沿着江岸逆水而行,苏春和陈亮警觉地注视着岸边。在一片茂密的草丛里,他们发现有10多条地笼网铺设在江底,只在岸边露出细密的网眼和线绳。
“一会儿肯定有人来收网!你下船在草丛里蹲守,看到有人收网,先拍照、录像,然后给我们打电话,大家一起来抓人!”刘鸿对25岁的小伙陈亮说。
陈亮迅速跳下船,躲藏在了岸边的草丛里。护鱼船又行进约5公里,前方的苏春突然驾船快速冲向江岸,然后不等船停稳,飞身从船上跃到岸边。等记者乘坐的快艇靠近,他手里已经抓住了一个人。
原来,这家伙刚在江里下了地笼网,看到护鱼船过来扭身就跑,不料苏春眼疾手快,几步便将他抓住。
这名非法捕鱼者被抓了个现行,只好老老实实地收起了地笼网,并堆放在快艇上,然后穿着救生衣坐在记者身后的船尾。这时,刘鸿的电话响了起来,里面传来陈亮急促的声音:“快点过来,我这边抓住了一个!”
“苏春,陈亮那边有情况!”刘鸿话音未落,船已经掉了头,接着他一脚油门,船“嗖”地一声飞了出去。苏春的船开得更快,远远地将我们甩在身后。
几分钟后,陈亮和苏春已经将一名光着上身的男子抓获。这名男子眼看无法逃脱,正配合着护鱼队员将江里的地笼网收起来。
1条、2条……10多条地笼网露出了江面,密不透风的渔网里,有鱼也有虾,一些鱼虾已经死亡,还有一条已经死亡的珍稀鱼类——岩鲤。
快艇载着非法捕鱼者以及缴获的渔网和渔获,快速驶向下游的油溪镇码头。在记者的全程见证下,这两名非法捕鱼者被当地派出所民警带走。
“6年来,我们办了上千件案子,抓了一两千人,早就总结出了经验:既要固定好证据、抓到人,又要确保对方的安全,不能出任何意外。”刘鸿说,有时候碰到极端情况,比如非法捕鱼者跳江逃跑,护鱼队员就要跟着跳,把他们从江里救上来。
对于护鱼队员们来说,最难处理的并不是抓人,而是冲破渔网连着的“关系网”。在处理这两起案件过程中,刘鸿的电话响个不停,一会儿这个部门的领导来求情,一会儿另一个部门的领导让放人。
“这是常态。”刘鸿苦笑着对记者说,“今年6月份,我们办了15起案子,被抓的人中3成以上都有关系。”
2016年的一天,护鱼队员刚抓住一名电鱼者,刘鸿就接到一位派出所副所长的电话:“这是我们的线人,你抓他干什么?”刘鸿当即反问道:你们的线人就可以在长江里电鱼吗?对方顿时哑口无言。后来,刘鸿向他的上级领导反映情况,很快这名副所长就被调走了。
对付这些“关系户”,护鱼队也总结出了心得:这个部门的领导打招呼,就把“抓”到的人送到那个部门。好在护鱼这项工作,涉及部门多,护鱼队可以“闪转腾挪”。
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护鱼队是民间护鱼队,不受任何部门管辖,因此不存在“吃人嘴短”的问题。可护鱼队也有“短板”:他们只管抓人,至于怎么处置,则是相关部门说了算。护鱼队经常碰到,抓住的非法捕鱼者很快被放出来,然后又继续作案的情况。
“有一个非法捕鱼者,被我们连续3年抓获。尽管知道他是关系户,但我们还是照抓不误。”刘鸿告诉记者,他最不能忍受的是一些人被放出来后还扬言说:“你抓住我又怎么样?我花点钱不是又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