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钢城里,一家三代人,几乎个个是钢铁职工。
在岁月的变迁中,他们既见证了0.5吨小转炉炼出的第一炉钢水,也参与了企业目前最先进生产线的摸索调试;既有过“一个班次下来,工作服又臭又脏”的体验,也感受到了在自动化车间工作不再流汗的幸福。
60载风雨时光,40年改革开放,一个钢铁大家庭的经历,不仅记录了产业工人坚守奉献的足迹,还隐藏着中国钢铁业砥砺前行的密码。
“我叫范承强,在柳钢机工部与设备打了一辈子交道,看着我们的生产装备从落后到先进、一代代更新,心里非常高兴。”
“我是匡家云,今年85岁。1958年7月8日响应号召来柳钢工作,修过铁路公路、炼过土焦炭、卸过煤和矿。60年代柳钢停产,保管设备除过锈擦过油,艰苦劳累毫无怨言,我们就是想着能为柳钢出份力。”
“我叫林奕,今年79岁了。1960年2月25日,柳钢1号高炉正式投产,我是剪彩礼仪之一。能够亲眼见证柳钢这个光荣的历史时刻,是我这辈子最开心、最难忘的事。”
……
今年7月1日是柳钢60周年厂庆日,柳钢人扶老携幼齐聚一堂。看着台上这些经历了岁月风霜、有的甚至已须发全白的老柳钢人,30岁的汤龙波心潮澎湃。作为一名“钢三代”,汤龙波的爷爷是柳钢建厂后的第一批员工,父亲在改革开放之初进入柳钢,2011年大学毕业后他也回到柳钢。
从当年全国“三大五中十八小”钢铁工业布局中的18家地方钢铁企业之一,到如今年营业额超800亿元、位居全球50大钢企第31位,柳钢在过去数十年的发展历程,一如汤龙波和祖辈、父辈三代柳钢人的生活轨迹。
祖孙三代的“钢铁情”
汤龙波就职的岗位是目前柳钢技术水平最先进的车间——冷扎板带厂。工友们笑称他属于“根红苗正”的柳钢子弟:
爷爷汤业庆,1958年柳钢建厂后的第一批员工,在一炼钢车间从事角钢工作;
父亲汤海平,1980年进柳钢,在线材厂从事轧钢工作;
母亲伍美华,1981年进柳钢,在水泥厂从事检验化验工作;
妻子覃晶晶,2011年进柳钢,在设计院从事给排水设计工作;
……
仔细问下来,记者才发现,汤家不仅是一家三代在柳钢工作,几乎整个家族都在柳钢。伍美华说:“我和龙波他爸是柳钢二代。我家的很多长辈及兄弟姐妹,汤家的兄弟姐妹和亲戚,都在柳钢上班。我们的孩子也是在柳钢长大的,第三代也大多在柳钢工作。”
他们不仅在同一个企业上班,还都住在柳钢的保障房或商品房里。上学、工作、生活几乎都在同一个地方。七大姑八大姨叔伯妯娌们相聚,绝对不愁没有共同话题,整个家族和柳钢“同呼吸共命运”。
汤家四代人合影 本报记者庞慧敏 摄
10月下旬的一个午后,汤龙波陪同记者来到离柳钢不远的北雀路17号。这是一片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职工住宅区,楼房外墙斑驳的青苔,诉说着悠悠岁月。
汤龙波已经80多岁的奶奶韦玉兰就居住在这里。10多年前,韦玉兰的老伴汤业庆去世后,她始终不愿离开。天气好的时候,她还能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一步步挪到小区院子里的树下乘凉。
如今,韦玉兰的听力大不如前,无法单独接受采访。汤龙波用车将她载到10分钟车程外的父母家——柳钢的另一职工住宅小区“怡园新苑”。刚一进门,看见祖孙三代获得的各种奖状和证书摊开在茶几上,韦玉兰的眼睛亮了。
汤海平翻译着母亲含糊的声音:“我们都是柳钢的工人,一辈子都在柳钢。”
汤业庆是柳城县东泉镇的农民,18岁入伍参加抗美援朝战争,曾参加过壮烈的上甘岭战役。1958年柳钢建厂,召集退休军人进企业,他成了柳钢的第一批员工。
新中国的钢铁工业是在战争的废墟上艰难起步的。1949年,中国钢铁产量只有15.8万吨,不到当时世界钢铁年总产量1.6亿吨的0.1%。1956年,国家提出“三大五中十八小”的钢铁工业布局,为我国钢铁工业的规模和产业布局奠定了重要基础。
柳钢就是其中的“十八小”之一。
1958年10月4日,伴随着沉稳而有力的一击,通红的炉体内,熔化的钢水闪着红光,腾着热浪,涌向打开的出铁口——柳钢0.5吨小转炉炼出了第一炉钢水。这一炉钢水被誉为广西冶金史上“零”的突破。
1978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成为我国钢铁工业改革开放和发展的新起点。宝钢、天津钢管等大型现代化钢铁企业的建立和一批老企业的挖潜改造,让我国钢产量以每年400到500万吨的速度快速增长。
1980年,16岁的汤海平初中毕业后进入柳钢时,我国钢铁产量达到了3712万吨。当年,柳钢实现减亏增盈1180.55万元,首次实现扭亏为盈,结束了建厂20多年来连年亏损的历史。
“当时觉得国有企业比较稳定,粮票也多一点。”进厂轧了5年钢后,汤海平转管理岗,4年前在棒线厂安全科科长的岗位上退休。
2011年,汤海平成为柳钢人的第31个年头,汤龙波也走进了柳钢的大门。当时,中国钢铁产量已达6.955亿吨,是1980年的18.7倍。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也会成为一名柳钢职工。”汤龙波说,2011年6月大学毕业时,柳钢进高校招聘大学生,他向柳钢投出了人生第一份也是唯一的一份求职简历。
“面试后接到柳钢人力资源部电话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2011年6月18日,汤龙波正式接到了柳钢的入职通知。那天晚上,他在学校操场“疯跑”了好多圈。
入职当天,父亲汤海平领着汤龙波去报到。走过那条走了无数次的路,来到如同家门般熟悉的柳钢大门,汤海平嘱咐儿子:“好好工作,加强学习。”
汤龙波心情有些激动。这个儿时如同游乐园般存在的诺大厂区,将来就是自己事业的舞台,“我感觉自己肩负着祖辈父辈的‘钢铁梦’,希望能为这个企业的做大做强贡献自己的力量”。
“大老粗”时代一去不复返
每天早上7点45分,身着卡其色工装、脚踏黑色工装鞋、头戴黄色安全帽的汤龙波,都会提着一根长长的铁制“听筒”,在冷轧板带厂里,敲敲这,听听那。作为一名电气设备维护员,他这是在进行岗前电气设备点检。
汤龙波所在的冷轧板带厂生产线,是二期冷轧线,2012年初上马。二期生产线引进自意大利,说明书全是英文,调试阶段大约有3个月左右。
汤龙波每天早上8点进厂,晚上10点走出车间,回家后还要挑灯翻阅砖头般的外文资料,周末也不休息。“那段时间人比较亢奋,想着调试结束后,专家们撤离,整个区域的设备都由我负责,不论付出多少辛苦,都要把它吃透。”
儿子的努力,汤海平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他那个厂整洁明亮,整条生产线一个班才四五个人;我们那时的生产线,多的时候有三两百人,不一样喽!”
汤海平说,当年他所在的线材厂,污染大、粉尘多。他每天都要和工友用轧钢钳夹住加热后的红钢,一起抬进轧机。夏天车间温度在五六十摄氏度,冬天也在三十摄氏度以上,厚厚的工作服内,汗出如浆。“一个班次下来,工作服又臭又脏。”
“我爸那时候更苦。他做角钢工,在三五米外的距离需要手动把钢水浇进模具,面对的是超过1000多摄氏度的高温。一不小心就可能被钢水溅到,半小时就得换人,要不然根本顶不住。”汤海平记得,父亲那时候的工作服是厚厚的白色帆布,很厚很硬,汗湿后可以竖立;头上还戴着一顶藤编的安全帽,帽子上有一块玻璃护目镜;手上戴着厚厚的石棉手套,防止烫伤。
汤龙波爷爷和父辈们当年经历的场景,如今已大多消失了。
昔日炉台
也正是看到企业朝着自动化、信息化的方向发展,汤海平极力要求儿子大学时报考电子工程学院。他清楚自己和老一辈“出苦力流大汗”的“大老粗”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走进今日的柳钢车间,见到的全是自动化设备,矿石进炉、冶炼、冷热轧、成品出入等全由机器完成,甚至连吊装搬运钢材的天车都不需要司机来开,实现了无人运行。各种原材料摆放得整整齐齐,车辆进入指定区域,装卸货物自动完成。
汤龙波每天只需要待在操控室里,别说护目镜石棉手套派不上用场,工作服也不再追求耐磨耐脏,更讲究舒适美观了。
工厂本身,也成了展示工业美学的场所。厂区讲究绿化,车间整洁有序,巨大的设备、先进的技术、高速顺畅的工艺流程,无不让人感受到现代工业的魅力。汤龙波所在的车间,随时可以作为“工业旅游”的景点对外展示。
“他们现在上班,都不用流汗了。”汤海平笑着说,“我父亲当年小学文化,进厂后全靠师傅手把手教,凭一把力气争先进。我是初中水平,在岗的时候职工培训已经很热门了,我那时最远到过天津参加培训。”
对于儿子汤龙波这一代年轻人的成长,培训已成为必不可少的内容。不仅有师傅带领,还可以在线请教国外专家,上网查阅英文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