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密集恐惧症，干不了吴疆这活儿。

　　民航华北空管局北京空管中心区管中心的监控屏幕上，代表监管区域的扇面里，上百个小黑点正密密麻麻地移动着，每个点都代表一架正在飞行中的航班。

　　“X1航班，下降高度到6000米保持。”吴疆坐在工位上，戴着耳机，盯着屏幕，发出指令。

　　突然，一阵急促的呼叫传来——“北京，X2航班（大连至北京），飞机上有位旅客胃出血，现在已经昏迷，请求紧急备降天津，落地需要救护车并配有医生。”

　　吴疆身体绷直，双眼迅速扫视屏幕，锁定X2以及其周边的情况，几乎没有什么停顿，指令发出——

　　“X2航班，可以直飞天津，下降高度到4200米。”

　　“X3航班，右转航向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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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几秒，吴疆发出5条指令，X2所经航线上，4架飞机紧急避让，机场也做好了备降准备。

　　几分钟后，X2再次呼叫——

　　“北京，X2航班，旅客生命体征正常，暂无生命危险。”

　　“已申请优先着陆，还需要什么帮助？”

　　“不需要其他帮助。”

　　“收到。”

　　吴疆紧盯着屏幕，直到X2安全降落在天津机场，他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吴疆的工作，类似交通警，只是，他负责指挥的是天上的交通。

　　飞行管制，分塔台管制、进近管制和区域管制，分别负责飞机的起飞降落、航道进出和航路飞行。吴疆负责的是区域管制。

　　汽车在行车道中行驶，飞机则要在航线上飞行。地面上“条条大路通罗马”，天空中的每架航班则是“自古华山一条路”。“如果说汽车行驶的道路像平伸的五根手指，那飞机的航线就是这样的”，说着，吴疆把平伸的手掌立了起来，大拇指在最上方，小拇指在最下方，垂直看，五根手指几乎重叠。同一条航线上，不同高度、不同位置可能同时有数十架航班在飞行。吴疆的任务，是指挥自己管区内的飞机，无论在垂直高度、还是水平距离上都保持安全间隔，确保飞行顺畅。

　　遇到突发情况，既要顾着求助的航班，又要指挥其他航班避让，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一天，一场雷雨，覆盖华北大部分区域。航班延误严重，地上的飞机飞不了，天上的飞机下不来，年轻的助理管制员焦头烂额，一时手足无措。“当务之急是消化扇区内航班量。”吴疆一句话就抓住要害，他拿过耳机，亲自上阵。耳机里，机组申请的声音此起彼伏，吴疆有条不紊地发出一条条指令，排开所有飞机的高度，安排油量紧张的飞机就近备降……

　　渐渐地，耳机里恢复了平静。

　　空管员需要严谨、认真、条理、遵守规程，甚至要有些刻板。上高中时，吴疆身上根本没有这些特质，他成绩不算差，也不算好，考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吴疆没有什么具体目标，考到哪儿算哪儿。填志愿时，他的邻居建议他报考中国民航大学的空中管制专业，“这个行业发展前景好，你试试吧。”邻居说。这邻居是同济大学毕业的，吴疆觉得他的建议应该很有价值，就报了名，顺利录取。

　　自此，有些随遇而安的吴疆，严谨认真起来，甚至有点“强迫症”。做了空中管制工作后，吴疆开车时，总要让车速和道路限速保持一致，“车道的最高限速要是每小时120公里，那我就得开到120，开119都难受！”吴疆不好意思地笑笑，“没办法，职业习惯。”

　　吴疆还有个习惯——每当要下达指令时，心里都非常自信；可下达指令后，又立刻问自己：“指令有没有错误？万一错了该怎么应对？”

　　为什么自相矛盾？

　　“因为下达指令前，必须相信自己的决定百分之百正确，才能说话。但没发生的事，谁也不能预见，如果真的出现意外，也必须能立刻拿出补救措施才行。”吴疆解释道。

　　吴疆结合工作实际以及国外培训所得，和同事一起编写了一本《应急检查单》，作为管制员处置特情的标准守则，部分内容沿用至今。

　　2000年的冬天，刚参加工作的吴疆正在值班。一架外国航班突然呼叫，吴疆愣在那儿，对方用英语重复了两遍，他都没听懂什么意思，只好硬着头皮用英语回问对方：“你需要什么帮助？”对方没有提出要求，就飞出了吴疆负责的辖区。直到那架航班降落在首都机场，吴疆才知道，机组呼叫时说的是：“轮舱温度过高。”

　　虽然吴疆的处理并无不妥，但他还是陷入自责，“如果我能听懂他的意思，即便在我的管辖区域内不用做什么，我也可以帮他先和塔台沟通，做好准备，避免浪费时间。”

　　为了提高英语能力，吴疆花了大半年的工资，报了一个英语学习班，每堂课三个小时，和外教面对面交流。一开始，吴疆的听、说能力都不太好，外教说得稍微快一些，他就听不太明白；自己说出来的话，也总是语法不对。吴疆给自己加练，看美剧、看BBC的空难纪录片。课上他追着外教不停地聊关于航空领域的话题。那时候，和吴疆一起上课的还有三个学员，可往往都是吴疆在说，别人根本插不上嘴。“亏了那仨哥们儿都比较腼腆，要不非得跟我打起来。”吴疆一想起那三位同学，就想笑，觉得人家一定认为他特贫。

　　上班、上课、加练，有时值完夜班都凌晨两三点了，睡不了多久就又起床上课去了，“真挺累的，可挺值的！”吴疆的英语越说越好，去国外培训的时候，这个当初连英语呼叫都听不懂的“菜鸟”竟成了英语教员。

　　如今，吴疆已干了17年空管，安全指挥零事故，“中国民航要求绝对安全”，为了这句承诺，吴疆全力以赴。

　　深夜，值完夜班的吴疆走出管制大厅，他抬头望天，觉得自己就像这苍茫夜空中的一颗星。对，他的确是，而且是最亮的那颗。（王天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