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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奶奶”的白发与黑夜

“老派文字工作者”守护白纸黑字追求“零差错”的故事

2019-12-27 08:33:22

  刻在记忆深处的电码

  陈素芬家电视柜上,摆着她和丈夫巴塔尔仓在大草原上的合影。

  草原上风很大,她的头发略显凌乱,远没有那几张穿着旗袍参加宴会的照片精致。1979年,她和巴塔尔仓第二次去蒙古国。儿子就留在国内,由姥姥姥爷看管。

  在新华社乌兰巴托分社,丈夫是首席记者。她除了收稿、译电、发稿等,还承担起所有一切杂务。

  “这是组织上交待的任务,做就是了。”辛不辛苦、适不适应,这些事儿,好像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唯一一点,就是蒙古国蔬菜很少,好在每周都有从北京到乌兰巴托的列车,“列车员都心肠特别好,知道我们在这边不容易,就经常帮着从北京买点蔬菜过来,大白菜、萝卜之类的,带一次够吃几天的。”几十年后,对于远在异国他乡时,同胞之间的点滴互助,她依然心怀感激。

  陈素芬有本珍藏到现在的小册子,只有巴掌大,绿色封面,定价0.25元。记者随便打开一页,都是很密的小方格,一个方格一个字,对应着4位的编码和三个大写字母,再没有多余的信息,还有不少“掯”“徛”等生僻字。

  这是1974年,当时的邮电部编写出版的《标准电码本》,陈素芬不知道翻烂了多少本,这是她保留至今的最后一本。

  当时驻外分社从总社来的稿件都是一串串数字,要发回国内稿件也要逐字译为电码,并在纸条上将对应的码打孔。同样,也是一份“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工作。

  记者以为译电码的工作,就像是谍战电影里经常有的镜头:报务员一手翻电码本,一手写查出来的字,显得特别紧张。

  陈素芬笑着一口否定:“那怎么来得及?电码都得背下来,一看码就知道是什么字,只有偶尔不太确定才去查。”为了保证发稿效率,她这样要求自己。

  “0022 0948 0364 3934 7825”,不做译电码工作几十年了,这一串数字她依然脱口而出,这是“中国共产党”五个字对应的电码。

  小小的电码本虽然只有80页,看起来完全没有逻辑,不能靠理解去记忆,背起来相当枯燥。记者很诧异地问:“这怎么背得下来?”她笑着说:“可能当时年轻吧,记忆力还可以,就这么死记硬背了。”

  这种一丝不苟的认真,渗透到陈素芬做的每一件事中。记得有段时间,驻蒙大使馆缺一个出纳,叫她去帮忙管账。有一次,对账时差了几块钱,怎么也对不上,她饭都顾不上吃,就翻来覆去折腾了快一天,才在一个笔记本里找到这几块钱。

  就连这样一个帮忙的分外事,她都不允许出错。陈素芬说,觉得自己“死心眼”。

  远在北京的儿子,却得不到这么多关注。单位的电话不能用来传私事儿,孩子的姥姥姥爷又不识字,陈素芬只能将嘱托录成磁带,拜托回国的同事带回去,再隔几个月,收到另一盘“回信”。

  一次痛心的“失误”

  陈素芬与编辑打交道,一般都是有事说事,很少谈及自己的心情。跟记者谈到丈夫巴塔尔仓,她用了简短两个字:伤心。

  “刚退休没几天,老巴就走了。”陈素芬习惯叫丈夫“老巴”,她倚在单人沙发上,喃喃地说。

  当年护士长介绍二人认识时,老巴的党员身份,给这个不善言辞的小伙子,增添了一层光环。由于精通蒙语和汉语,中蒙边界谈判时,老巴也是工作组成员。之后,外交部和新华社抢着要他。婚后,陈素芬跟着老巴国内国外来回跑,风里来雨里去都不在话下。

  蒙古人喜欢靠酒交朋友,必须喝到一定程度才行。老巴是蒙古族人,在蒙古国采访到处都得喝酒,这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他们第三次派驻蒙古国,老巴外出采访几天,回来说胃不舒服。陈素芬以为是喝酒喝多了——这次近30年前的“失误”,她到现在仍耿耿于怀。

  这个小小的警报,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简单熬点粥缓了过去。就这样没有检查、没有治疗,在蒙古国待了四年。

  1996年,结束驻外回国两年后,老巴突然吐血,这才去医院检查,确诊为肝硬化,已经有了腹水。担心自己一休息就彻底成了病号,老巴一直没有停止工作。

  1998年,刚退休没几天的老巴,一天大清早突然吐血。

  陈素芬来不及向单位请假,赶紧扶丈夫去医院。他们好不容易才拦到一辆愿意搭载病人的出租车。她手里还不忘拿个塑料袋,担心吐出来的血把人家的车弄脏。等到了医院,接血的塑料袋都快满了。

  老巴连句遗言都来不及留,下午就走了。

  医院要做肝病研究,希望家属同意解剖老巴的遗体。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这样的要求很难被接受。

  陈素芬希望老巴的病例能引人警醒,避免有人犯和自己同样的错。在和儿子商量后,她郑重地在同意书上签了字,并写下这句话:“这是巴塔尔仓最后为肝病研究做出的贡献,希望能造福后人。”

  整整一天,陈素芬没有掉一滴眼泪,丈夫倒下了,她得替丈夫撑起来。直到在太平间,手里抱着他的衣服,见到被医生送回来的老巴,她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

  老巴走后,面对众人的担心,陈素芬不愿过分悲悲切切,说“不行也得行”。

  一起共同生活过的屋子,已经装修好的三居室外加一居室的大平层,她没有多考虑就换给了同事,自己住一间装修简单的小房子。她说,那位同事比她更需要大的住房,自己一个人小一点就够了。

  她一边上着班,一边调整着心情,撕心裂肺的痛慢慢消散,就这样过了二十多年。

  “你走了那么多年,你还在我的身边;那一天你微笑的脸,如今闭上眼,我还能看见”。《乌兰巴托的夜》,陈素芬时不时低声哼唱。

  老巴,是她这辈子对的那个人。这个小“失误”成了她心灵上不能触碰的伤口。

  “隐形人”追求“零差错”

  由于截稿时间不确定,报纸夜班编辑要熬的夜,似乎没有尽头。到后半夜,人会抵挡不住困倦,头晕脑胀、两眼发花,还得瞅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保证不出错,这种和生物钟的直接对抗,一般人真的撑不住。

  尤其是后半夜等待发稿时,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都快熬不住了,玩手机、看小说,试着用各种办法打发这漫漫长夜。而陈素芬一般会闭目养神,时不时在太阳穴擦点清凉油,只要稿子一到手,就开始弯着腰,眼睛凑在离稿纸十公分的地方,一个字一个标点地看。

  缺钱吗?不是。早在二十多年前,儿子就不建议她上班了,“是自己闲不住,总觉得可以做点什么。”

  目前,她是国社退休返聘人员中,年龄最大的一位。报社年轻编辑记者都尊称她“陈老师”。说起陈老师,大家最多的评价,“有她在,放心。”

  关于校对工作,有人戏称,这个岗位是“隐形”的,工作也是“隐形”的——做了很多别人却不知道,这又是一门“玄学”,似乎不管看多少遍,都会发现有错误。所以现在的出版物都有允错率,并不苛求百分百正确。

  在陈素芬眼里,工作质量不能因为年龄而有丝毫折扣。她觉得,校对人员不能给自己“允错率”。稿子在陈素芬手里,向来是用点校法,即用笔点着字一个一个过。她看过的稿子草样,都画满了红道道。

  她校对的文章有一段王阳明原句的引用,“呼号匍匐,裸跣颠顿,扳悬崖壁而下拯之”,错将“扳”写为“板”。古文本就拗口,而且二字差别甚小,编辑和记者都没有注意到。

  陈素芬看到这句,虽未读过王阳明原文,但有着几十年的文字功底,她凭语感意识到有问题,经过核查,果然是部首错了。这类错误,大部分的读者都不会注意,但陈素芬有一种执着,坚持自己手里出来的活,不能有问题。

  不仅是这类生僻的错,很多时候,校对需要做的,是和大脑的浅层意识较劲。

  比如,“研表究明,汉字的序顺并不定一能影阅响读”,当你看完这句话,都不一定能发现这里的字全是乱的。因为人眼都是成区域地扫视,大脑会重新组织排列,如果速度够快,甚至能“一目十行”,只要上下文信息充足,都不影响阅读。

  所以有些人看稿子,能速度很快“顺”一遍,然后就得出个“没啥大问题”的结论。

  几年前,一个部门发稿,错将一位司空见惯的外国领导人,名字其中两个字的顺序颠倒了,很多人审很多遍都没有看出来,只有陈素芬发现了这个错误,靠的就是她逐字点校。

  每当遇到战役性报道,大家都熬得很晚,迎着第二天的朝阳回家,是常有的事儿。陈素芬也和年轻人一样,什么时候在最终版样签上自己的名,什么时候结束,只要没有签,就一直处于待命状态。

  她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特质,这是我们老一辈新华人的优点,我是向老前辈们学习。”

  当年19岁开始的夜班,就这样上了大半辈子,与各种错误较劲,也折腾了一辈子。不图名,不图利,更不需要刻意地拔高赞美,她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记者问“这样的夜班准备上到什么时候”,她回答:“只要单位需要,我能干得动,就一直干下去。”

  夜班结束,冬夜的寒风中,她包裹着厚重的外套,显得身影越发清瘦,徐徐前行的脚步,仿佛踩着那首《乌兰巴托的夜》的旋律:

  乌兰巴托的夜,那么静那么静;

  唱歌的人,不会掉眼泪;

  ……(记者 刘婧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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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编辑:姚怡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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